答青年问（五十三）：感谢那些成就你的挫败和耻辱
2006年7月，终于迎来我在新东方讲台的第一次亮相。
为了配合新东方的舞台，我决定主动做一些改变，里里外外精心收拾一番。
年龄是个大问题，我曾经是无数次被负责签到的同学拦住要听课证，并且无数次被质问是不是大一大二的学生；蹲在音箱前面调整音量和回声的时候，也经常会有学生善意地提醒我不要乱动老师的东西。
其实我很理解，学生很难接受一个看起来特别年轻的教师，因为他们深度怀疑这就是某个高校在读的学生。我们很难接受自己的同学甚至学弟突然摇身一变，开始登上讲台教自己怎么过四六级，而且收费不菲。
于是我去买了比较昂贵的衬衫，也买了人生第一块正牌的手表。我之前的手表是在校门口买的劳力士，要价500块，最后38买了两块，但后来表针掉了一个，也就正好换掉。
其实，感觉怪怪的。
一直以来，我是一个没有太多规矩的人，直到现在，我都极不适应正襟危坐的场合，也不喜欢一板一眼的氛围，我喜欢随意、轻松和舒服。
但是我可以改变，虽然我不喜欢。
第一堂课如约而至，笑声、掌声、鲜花、签名……
我期待的各种美好逐次到来，我似乎看到一颗新星冉冉升起。
然而，问题很快出现了，我低估了自己的兴奋和紧张。
在这两种情绪的共同作用下，我第一堂课就用光了我准备了三四节课的内容，甚至为了维持课堂氛围的持续亢奋，有些后面准备的东西我提前用掉了，两堂课勉勉强强终于撑完。
在留恋和回味头两节课的美好的同时，后面的十几个小时的课程让我陷入深深的恐慌。“书到用时方恨少”已经不足以表达我的后悔，前面的过于自负让我没有积累足够的素材延续课堂的氛围。
从第三节课起，我的课堂开始变得沉闷和无趣。
几十篇文章讲下来，学生显然不愿意也不接受大量的阅读，于是课堂的教学互动几乎没有，更多的时候是我在自问自答；为了让课堂能活泼一点，我从网上找了无数的笑话段子，却发现无法生硬地使用，而且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，我讲段子的状态都无法令自己满意，可不要指望暑假里花大钱挤时间来上课的学员们能够山呼海啸。
有一次上课前，我吃过饭在楼道里经过，发现有个女孩很早就到了。
她向我挥手，于是我就过去打了个招呼，坐在长椅上聊了两句。
她说你很努力也很用心，文章也讲得很多，但是很多人没预习过，听起来比较困难；还有，如果你和大学里的老师教的一样好，我们为什么花钱来听你上课？
所以，重要的不是你讲了多少，是我们能接受多少。
所以，你要和大学老师讲得不一样。
点头谢过，七年过去，我还能清楚的记得她的名字，苏州大学蔺思源。
生活就是这样，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值得感恩和尊重。
问题的症结找到了，但是于事无补。
我已经无法挽回颓势，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把备好的课全部推倒重来，只能就这么硬着头皮撑到最后。
失败的信号是十分明显的，学生开始逃课了。
从最开始坐得满满当当，到逐渐缺席三分之一，到最后一大半教室都空着，我已经非常清楚这一次的失败无可避免。
反而，我心里踏实了些。
不喜欢自己的都走了，愿意听课的留下来了，随他去吧。
7月27日，迎来最后一堂课。
上课之前我拿到了这次四级班的打分表。
满分是5分，两个资深教师徐星海4.8分，杨渝4.6分，我是2.7分，另一个新上岗的同事是2.3分。
在总表的下面是学生的评语，厚厚一摞，我当然可以不看，或者也不应该看。
但是，我总还是忍不住希望能够找到一星半点的对自己的肯定和支持。
没有，一句都没有，没有一个同学点名说我的课上的好。
那么多的评价里，基本都是投诉我和另一个新同事的。
很多语言触目惊心，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最赤裸和最凶残的评价。
我从中找到批评最猛烈的一张，悄悄撕下来，决定自己留个纪念，保存至今：我对新东方很失望，我上过北京新东方和上海新东方好几期的课程，从没见过像徐川这么差的老师。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，如果徐川这种土八路不离开新东方，这个学校早晚要完蛋！！！
兜里揣着这张纸，我拖着沉重却也轻松的步子走进课堂，开始我的最后一课。
一如既往，教室里坐了不到一半的同学，按照教学安排，我讲完了快速阅读和完形填空，看看表，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。
我决定不再讲课，我要做最后一次演讲。
“到这里，我们的阅读课程就算是正式结束了，如果你们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了，感谢所有坚持到现在的所有同学，无论你们是为了多学点知识还是不想自己的学费白交，你们的存在对我而言都是一种鼓励，我应该感谢你们。
就在一个半小时以前，我看到了你们的打分，我这个土八路也无比清楚你们对我的评价，对不起，我让你们失望了，希望你们能够原谅。
但是，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。
我想说的并不是抱歉，我想说的并不是失败本身。
我愿意坦诚我的失败，但是更愿意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和你们分享我的心情。
你们是不幸的，因为遇到了一个还不成熟甚至不合格的老师；不过你们也是幸运的，因为你们见证了一个自视甚高、自命不凡的人坦承自己的失败；你们是幸运的，还因为你们看到的也是一个新东方老师并不顺利的成长和拔节，看到了一个新东方老师在成功之前的不成功。
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成功，哪怕现在还不行。”
“生命总有低潮和高潮，人生总有起伏，在我痛苦的时候，我想的更多的是崛起和不屈服。人总是难免对自己有很高的期望，或者说你付出了很多总是难免会对结果有一个自以为合理的设想，而当期望和现实触礁，当预期和结果之间想去甚远，当你苦心孤诣经营的一个美丽的水晶球瞬间支离破碎，只有那些看起来很美的残片在割痛着你的心情。
但这永远不是生活的全部。
我说着失败，其实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，只有暂时的不成功，每个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些时刻经历痛苦和折磨。
普希金说一切都是瞬息，一切都会过去，而那过去了的，将成为永远的回忆。
我们还要上路，生活总是要往前看的，生活的转机也总是在矢志前行的时候出现的。用诗人的话说，风不能使我惆怅，雨不能使我忧伤，风和雨都不能使我的心变得不晴朗；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，只要我的信念还在，一切，都在掌握中。
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，我也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，我会在坠落的过程中长出腾飞的翅膀。
与大家共勉，让我们一起等待成功的悄然来临。
祝大家学业进步，更上层楼。谢谢大家”。
深深鞠躬，带着歉意与不屈。
台下是持久而热烈的掌声，这么多天以来最真诚的一次。
当然，这不是故事的终结，只是开始。
一年以后，我拿到了学校课酬的顶薪。
当然，这不是故事的重点，只是花絮。
一定要相信，你生命里经受的所有失败、挫败和磨难，只要用心消化，都会铺就你未来的道路，都会撑起你的脊梁，变成你的骨骼，融进你的血液。
道路还长，我们一起努力。